2 第一章 同学会1-《落花时节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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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简宏图读书不好,偷鸡摸狗的事儿却很有一套,能将谎话说圆了。他到了万豪后才给陈昕儿打电话,编了一套理由,以免打草惊蛇:“陈姐啊,我也在万豪吃饭啊,刚刚送走朋友,你有空下来喝一杯吗?还是我上去找你?”

    陈昕儿想不到自己躲来躲去,还是没逃出熟人的眼睛。她惊得凌空跳起来:“宏……宏图,你在……你等会儿,我立刻下楼。你哥呢?”

    “啊,我哥跟田哥一起呢,我喊他过来?”

    “不用,不用。”为了不让简宏图通报简宏成,陈昕儿都不敢结束与简宏图的通话,一只手拿手机,一只手穿外套,还得想出话来跟简宏图拉拉杂杂地客套,慌乱中忘了还有免提这种功能。等陈昕儿心急火燎地赶到楼下,都已经跟简宏图说到小地瓜的老师叫什么名字、几岁了。

    简宏图无聊得乱打哈欠,好不容易见到陈昕儿的影子了,就果断将通话结束。说来也巧,另一个狐朋狗友的电话立刻进来,要他去一处酒吧喝酒,说是想念他了。

    可彼时陈昕儿离简宏图还有五十多米。她也看到了简宏图,而她更看见简宏图又开始打另一个电话,心中一凛,感觉不妙。也不知哪儿来的爆发力,她利箭般地蹿过去,一把夺下简宏图的手机。

    周围坐着的顾客都惊呆了,简宏图也惊呆了,一时回不过神来:“干……干吗……”

    陈昕儿来不及回答,赶紧看手机屏幕,一看不是简宏成的,才放下心来。她坐到简宏图的对面,喘着粗气摆手不语,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。

    简宏图拿回手机连忙收起,才想到端的,毫不掩饰地坏笑起来。他可没田景野和简宏成二人的度量。简宏图揣着明白装糊涂,笑道:“呸,怕我给我哥打电话吧?哈哈,难道你是瞒着我哥来这儿的?这么巧让我逮住?”

    陈昕儿无比尴尬,百忙中只知道板起脸,回道:“别太过分,我的事不是你该管的。”

    可简宏图本来就有备而来,一听这话打到点上了,立刻纵身跳起来,居高临下地指着陈昕儿大骂:“你算什么东西!凭你没名没分跟我哥生个孩子就想来管我?你只不过是我哥每个月扔十万块钱养的婊子,你有资格吗?别在这儿跟我装个人样,我妈把我哥养那么大,一个月才肯拿我哥五千块钱,出门打死也不肯住五星级酒店。你呢?只知道扣着我侄子问我哥要钱!你少装正经,你就是个婊子!”

    陈昕儿被骂蒙了,两手放在唇边张口结舌看着简宏图,一时不知如何反抗。而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,打量着陈昕儿窃窃私语。陈昕儿醒过神来,顿时无地自容,想起身离开。可简宏图本就不是个良善的,一把抓住陈昕儿的手臂,拖得她一个踉跄,大声命令道:“你给我坐下!我哥面皮薄,不肯跟你翻脸,我妈早看不惯你了,我来跟你说,我哥不想包你了,你说吧,要多少钱才肯分手?一口价。”

    陈昕儿是秀才遇见兵,惊慌失措之下拿出手机。简宏图看见就冷笑:“找我哥是吧?找啊,找啊。我看你敢不敢,婊子!”

    终于有酒店工作人员过来,客气地介入: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简宏图立刻笑道:“没事,没你们事,我这儿解决掉就走。行行行,美女,你一笑我就心软,我立刻走,立刻走。钱不用找了,多的算小费。”一扭脸,却是对着陈昕儿剑拔弩张:“你走不走?你不走我陪你留着,我再大声嚷嚷,总有人认出你。”

    陈昕儿无奈地被简宏图拖出去。她试图挣脱简宏图的掌握,简宏图却死死抓住不放,拖着她走出酒店,走到空旷处,才将手一甩,又将陈昕儿摔个踉跄:“婊子,痛快说,要多少分手钱?我侄子归简家,你不许带走!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婊子!”夜深人静,周围空旷,陈昕儿终于吼了出来,眼泪也喷涌而出,“简宏图,你胡说!我的事不用你管,我找你哥。”陈昕儿即使再有计划,在简宏图面前也全线崩溃,只想抓根稻草赶紧突围出去再说,其他什么都不顾了。

    简宏图一把抢过陈昕儿的手机,不让她联络哥哥:“要不要脸啊?一大把年纪还巴着我哥不放。这几年你也该捞饱了,怎么还不滚啊?说,要多少分手费?今天这事儿不解决别想走。”

    女人单独面对心怀恶意的男人时,基本上都会处于下风。陈昕儿哭着与简宏图僵持,却不肯说话。有酒店里的一位女客看不过去,悄悄报了警。很快,警灯闪亮着掩了过来。

    在警察的干预下,陈昕儿才得以脱身。但简宏图撂下一句话:“只要你还敢缠着我哥,没完。我明天就上你爸妈家闹去。告诉你,每个月十万块钱拿着烫手,婊子。”

    陈昕儿终于得以逃脱,但显然,警察处理的态度并不积极,看她的眼光也充满意味。陈昕儿完全不敢多看,赶紧捂脸回酒店房间。

    反而简宏图什么事儿都没有,即使被巡警呵斥几句,依然兴奋地骂骂咧咧,高兴地回家里去。等上了车才发现,陈昕儿的手机还在他口袋里。揣着这只烫手山芋,简宏图稍稍有些犯难,可才刚闪念想着该如何归还,很快就被好奇压了回去。对了,那女人手机里会有些什么呢?他索性抓着手机回家了。

    回家下车,简宏图根本顾不得做别的,先打开陈昕儿的手机偷窥,一路兴致盎然地看着手机往家里走,压根儿忘了他是瞒着哥哥从后门翻墙出走的事,直等打开门,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简宏成。兄弟俩都是一愣。简宏图见哥哥闷声不响地看向他手中的手机,以为简宏成认识陈昕儿的手机壳,连忙露出四颗牙齿文明地笑。

    可简宏成熟知这个小弟的性格,知道这笑的背后没好事。他就盯着简宏图不放,却什么都不说。

    简宏图被盯得心里发毛,只得眼睛一闭,豁出去了,将手机递给简宏成,却拣了个最不要紧的事儿来说:“很奇怪啊,陈姐手机里只存了几个人的号码,除了不到十个亲朋好友,其他都是什么店、什么服务热线之类的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听了大惊。陈昕儿的手机怎么会跑到简宏图手里?但他知道,在弟弟这只猴子面前露出吃惊,猴子就能立刻顺杆子往上爬。他只得压抑着,接了手机道:“你干什么去了?”

    简宏图哧溜一下从简宏成身边掠过,往楼上躲去:“我睡不着,跑外面溜达轧马路,正好遇见陈姐,也不知怎的她手机就到我手里了。我睡了,现在累了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完全摸不着头脑,可也懒得揪简宏图下来。他最烦与陈昕儿有关的事,最好别听到,心想反正明天就会见面,交还便是。

    可简宏成关机时,想到了简宏图刚才说的陈昕儿手机里没几个人号码的那些话,他也忍不住好奇了,打开通讯录一看,果然。不仅如此,除了那些4s维修、物业之类的服务电话,其他人他都认识,甚至没有小地瓜国内幼儿园老师们和同学家长们的电话。简宏成有些诧异,陈昕儿如此封闭?他将手机屏幕又滑到大窗口,可想了想,还是将手机关了,对陈昕儿不再感兴趣。

    陈昕儿捂着脸跑回房间,继续昏天黑地地哭。可很快她就惊悚的一个刹车,满脸恐惧地发愣了。她又想到简宏图骂她的那些话。婊子!她难道真的是婊子?从小绰号“陈规矩”的陈昕儿不禁尖叫出来:“不,我不是!”可她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,仿佛面前依然站着穷凶极恶的简宏图。只要她胆敢否认,简宏图便会扑上来继续揭发她符合婊子定义的若干证据。而最要命的是,她无法反驳。她唯有一头扎进被子里,像只鸵鸟一样地钻着。黑暗中,却有清晰的图像在她眼前一帧帧地回放:简宏图对她的不胜厌烦、田景野每次电话的敷衍塞责、宁宥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、简宏成助理背转身忍不住流露的轻蔑,以及修律师、云律师对她居高临下的打量……原来,他们只是风度好,嘴上不直说而已,但他们的心里早都拿她当婊子了。

    其实,她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这么想,要不然,那么多年她回避什么?回避到没结交新的朋友,回避到连家都不敢回。

    清晨,太阳还没升起,可卧室里早光线充足了,妈妈家没遮光功能的窗帘在初夏的早晨形同虚设,让人无法再睡懒觉。其实,以往这个时间宁宥也该起床了,一家人的早饭需要她做好,还有杂七杂八的家务事,每天总能让一个主妇犹如救火队长一样地忙到出门上班。可今天是在她妈妈家,妈妈比她更早起床,厨房里已经传出轻微的叮当声。因此,宁宥可以赖在床上不起来。她也不全是闲着,她在想该如何面对唐家人。

    宁宥对唐叔叔一直信赖,视唐叔叔为全家的大救星、大依靠,无论有没有爸爸,家里但凡有难解决的问题,只要唐叔叔一出现,总能迎刃而解。尤其是爸爸犯事后,家中的每一次搬家,都是唐叔叔出力解决,包括最后一次被迫搬家。宁宥被简宏成拿摩托车强行载到目的地,她脸红心跳地头也不敢回,小跑着进村子,回到家里。并不意外,宁宥看到了唐叔叔,可也撞见尴尬的一幕——一向坚韧的妈妈趴在唐叔叔背后啜泣,而唐叔叔则正用力打包被子。她吓得都哑了,连忙本能地钻进旁边破橱里,一动不敢动。她听得清唐叔叔在低声劝着妈妈。

    “从今以后,你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波折。你两个孩子都有出息,以后都是奔着名牌大学去的,农村户口对他们不是问题了。我这回就偷个懒,不替他们迁了。你以后只要好好开出租车挣钱,再辛苦两年,把我替你搞定的营运证归你名下的那辆车买下,我再替你找个公司挂靠那辆车,大概到时候正好是宥宥上大学,孩子们的学费你就不用愁了。到时候你还可以雇两个人帮你开车,不用再这么辛苦。哭吧,好好哭,我在这儿呢,你想哭多久就多久……这回市郊租的房子是我委托朋友在他辖区找的,放心,那儿安全,房东也实在,你想住几年就住几年,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,完全随便你,不用再提心吊胆的。回到市区我更帮得到你。简家那边吧,我已经亲自过去一趟打了招呼。他们老头子倒是拎得清,他们那女儿是个浑不吝的,我当场放话给她了,她只要还有点儿脑袋,应该不敢再来骚扰你们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声不响全都替我想到了,做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唐英杰闷了会儿,才道,“我不替你想,还有谁帮你?你想想看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这么快又要走?”

    “你刚才赶我的啊,说是宥宥搭的末班车大概六点二十分到啊,别让她碰到我啊,小姑娘已经懂事,会看脸色了啊……这会儿又不赶我了?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了。”

    “唉,她好像知道了什么,现在不肯跟我说心里话,避着我。小姑娘长大了,心眼儿也多起来了。前个星期我出门,她忽然走过来替我扣上胸口一粒扣子,严肃得吓我一跳,我就知道坏事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,你穿竹叶衬衣那天?哦……”唐英杰的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下来。

    而外面的宁宥更不敢动弹了,她听到了令她难堪的声音。忽然,她想到刚才她也是趴在简宏成背上,那几乎令她窒息的一段路程和最后与简宏成魂飞魄散的对视。她顿时觉得自己好脏,浑身都脏,很是不堪。她暗暗地使劲揉擦自己的手,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,仿佛如此才能搓掉与简宏成的不当接触,仿佛如此也能洗清妈妈与唐英杰的关系。

    很快,唐英杰匆匆走了,赶在六点二十分宁宥回家之前离开。宁宥一看见唐英杰转弯就跳出来蹿进家门,不料,触目却是妈妈嘟着殷红的唇,眼波欲流地对着镜子发呆。宁宥一声不吭,虎着脸站在妈妈身后生气,直到妈妈终于回过神来看见她。妈妈吓出一声尖叫。

    那一夜,妈妈连晚饭都忘了做给她吃,抢什么一样地连夜忙碌,将破破烂烂的家什塞满一夏利车,摸黑问路搬到租来的新家。搬完后,宁蕙儿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,只张罗出一张床,便扔下女儿锁上门,不要命地开夜班车去了。

    宁宥在陌生的屋子里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。到了清早,妈妈还没回来,宁宥赌气地跑去一中将宁恕叫来一起收拾屋子。收拾到中午,门口响起敲门声。宁恕不知,欢快地跳过去开门,以为是妈妈回来了,却见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。那女人看上去皮肤比妈妈的嫩得多,可是没妈妈长得好,有点儿太正气,像个一本正经的老师。

    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师一样的女人是唐英杰的妻子。她不肯进门,就站在门口心平气和地教育了宁宥一个小时:什么叫羞耻,什么叫尊严。从一听说女人是唐英杰老婆始,宁宥便心虚地等待挨骂、挨打,还绞尽脑汁地先一步将宁恕打发出去买钉子,想不到是一顿严肃的教育。

    直到宁蕙儿收工回家来吃中饭睡觉。女人回过身,站得笔挺,正气凛然地迎着宁蕙儿,严厉地道:“你的女儿是好孩子,她懂得羞耻。你真不如她。好自为之。”

    女人不吵不闹,说完就走了,留下屋里、屋外两个宁家的女子无地自容。

    而宁恕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,但拿着一包钉子回来时,从妈妈和姐姐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。他慢慢地缩回屋子,好多天不肯搭理妈妈。

    也从此,唐英杰从宁家绝迹。

    将郝聿怀扔在新华书店后,车上只剩宁家母子三个,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。宁恕默默地开着车,似乎很冷静的样子。可一车都是能开车的,谁都感觉得到他在几个红灯前踩了急刹,显然是走神了。但没人吱声,他们一直沉默地到医院,走进住院大楼,搭上电梯,走出电梯。

    宁恕走出电梯后,就抢在妈妈和姐姐前面,压着两个人走。他虽然没说什么,但后面两个女人都清楚,现在这个家中最小的想要保护两个比他大的。她们也任宁恕走在前面。三个人很快到了病房门口。这是两人一间的病房,虽然是周末,病房里却冷冷清清。两张病床上各躺一个病人,病床边各有一个家属陪着。宁家三口看清,里面那张病床上躺的正是瘦得变了形的唐英杰,旁边木凳上坐着打瞌睡的则是他妻子。

    眼前情景,让宁家三口都松了口气。大家都是做好了大周末的唐家子女亲戚在,见面可能免不了冲突的准备。宁恕这才赶紧让开,放妈妈先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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