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旧账-《落花时节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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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他既然这么能,你请他办点儿事之后,是不是现在一起吃饭庆祝一下?”

    “哈哈,那肯定的,朋友要有来有往嘛。”但简宏图忽然意识到哥哥的话里有点儿不对劲,他立马心虚地问,“哥,是不是我又做错了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我只知道田景野前一天去找张立新,张立新后一天就把田景野的履历摸清楚,直接摸到田景野家门口,还摸出我与田景野的同学关系。张立新一向谨慎,尤其在借钱这等大事上,你能担保他没叫个人后面跟着你朋友?”

    “哎哟,我等下吃完走后门。”

    “晚了。”简宏成挂断时,心里暗暗地嘀咕。但简宏成也没把此事太放心上,因为今晚上他心中一团乱。等过会儿才想起,他忘了打简宏图电话的目的,他只得给简宏图发条短信过去,郑重提示宁恕这个人不可接近。

    宁宥大清早载着郝青林父母到律师楼。走出车门,郝父仰头看看律师楼所在的大厦,叹道:“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与律师打交道。”

    郝母却是异乎寻常地麻利地关车门,收拾坐皱的衣摆,挽起还在感慨的郝父,道:“快上去啦,律师等着给你说青林的事儿呢。”

    宁宥下车后检视了一下车子,才走到二老身边,细声细气地道:“我跟律师打交道也没经验,今天幸好我们也算是三个臭皮匠了。刚才路上我不敢分心讨论,我想问的几个问题与爸妈一致,我们谁问都一样。但顾维维的问题他打算怎么处理……我等下中途会找借口退出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问题我们不关心。”郝父斩钉截铁地回答,“宥宥啊,你太惯着青林。”

    “他都这样了……”宁宥低头叹息,与郝家二老一起进大楼。郝母在边上看着放心不少,她最担心的还是儿子进去后,儿媳将儿子甩了。

    一行三人上到律师事务所的楼层。周末的事务所很安静,看不到人。三个人正对着紧闭的玻璃门议论呢,里面律师迎了出来。

    郝父自觉地作为带头人,上前自我介绍,与律师握手。宁宥几乎是打断他们的寒暄,抢着问道:“青林受苦了吗?他身体还行吗?”

    郝母一路只盘算着这个问题,被宁宥抢先一问,她眼泪立刻出来了,不禁紧紧握住宁宥的手臂,与儿媳前所未有地亲近。

    “郝科精神状态不大好,难免的。身体倒是没见异常,也应该没受什么折磨,你们放心。里面会议室请。”

    郝母放了老头子的手臂,改为紧紧挽住宁宥的手臂,两人跟在律师和郝父后面走进会议室。然后,郝母又是与宁宥坐在一起。

    还是郝父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:“青林确定有问题吗?”

    “这几天来,你们应该已有心理准备,我就有话直说吧。这是一个窝案,郝科在里面是从犯,他说拿到的钱大概十万元,自己平时用光了。他没记账习惯,具体每一笔的情况只能凭记忆……”

    律师说到这儿,体贴地顿住了。他看到来者三个人中郝父低下头去深深叹息,郝母则是与宁宥两个人的头拱在一起轻轻啜泣。

    律师有些纳闷地看着宁宥,这一次会见,宁宥的态度与上一回完全不同,上一回虽是骤逢打击,可依然表态果断干脆,这一回按说已经有心理准备,却怎么一个劲儿地闷头哭泣呢?

    郝父本想继续问,可被身边两人的哭泣搅得心乱,只得劝道:“我们先说要紧事吧,律师的时间宝贵呢。”

    “是,但……”宁宥抬起脸,想收起泪水,可旋即又埋头捂住了脸,抽泣着道,“灰灰昨天让篮球队的两个同学打了,他们骂他是小贪污犯。”

    一时,连郝母都停止了哭泣。可停顿过后,郝母哭得更痛苦。所有的关心,都在悄没声间转移到了孙子身上。都知道,未判之前,或许还可以说郝青林只是嫌疑人,可能无罪。可现在郝青林已经向律师承认了犯罪,此后他们大人倒也罢了,小小的孙子可怎么办?他们都是做教育工作的,都知道小孩子无法无天起来比大人更可怕。灰灰以后头上顶着一个犯罪的父亲,该如何在学校行走?会不会挨更多的揍?更别说各种重挫自尊的鄙视。

    郝父说起这些原委,再也克制不住情绪,不得不再次吞药。

    从律师楼出来,坐回车上,一行三个人都沉默,挂着眼泪沉默。好久,郝父道:“宥宥,我们给灰灰办出国读书吧。”

    宁宥点头:“昨天傍晚在体育老师办公室看到灰灰,我心都碎了。”

    郝母道:“赶紧的,赶暑假后开学就可以出国念书。”

    “直系亲属犯罪,会影响签证吗?我记得我以前办签证的时候,需要公安局提供的无犯罪记录证明。”郝父认真地问。

    一时,车内三个人面面相觑。宁宥立刻拿出手机上网输入关键词搜索,搜索网页一打开,她便叹了一声,将手机递给二老:“看样子会。”

    “作孽!作孽!宥宥,无论如何,你尽一切努力替灰灰办出国留学,青林官司的事由我们来,你别分心了。灰灰出国需要的任何手续,我们不计一切代价做到尽善尽美,一定不能让灰灰身心同时受伤,灰灰还太小。有什么需要,你别为难,尽管说。”郝父作为中流砥柱,再一次做出决定。

    宁宥叹道:“不瞒你们,现在可能需要卖掉一套房子。签证,找中介,找学校,第一年的学费等,都是节外生枝的费用。费用不小,我不得不凑笔钱。我现在还没头绪,等回头厘清了,给爸妈一份书面文件,请爸妈届时通过律师与青林商量一下。家里大宗财产的处置,他需要知情。”

    郝家二老竟是不约而同地松口气。回到家里,郝母道:“还以为宥宥会提出离婚,给灰灰一个清白身份,她就是今天在律师那儿提出来,而且让青林净身出户,我们也没理由反对。想不到她这么好,这时候做事情还光明正大顾及青林。”

    郝父也赞同:“她是真心对青林好,真心为这个家好,青林这个畜生,不识好歹,唉。”

    宁宥送郝家二老到家后,立刻转到以前买房时接触过的中介,要求中介将她手头的两套房子都卖掉,必须找全款、现金、一次结清的客户。对于中介的疑问,宁宥说是需要为儿子办出国留学。这是个好理由,比老板还债、老板娘闹离婚等理由更可信。中介立刻写在二手房介绍上。

    从中介那里出来,宁宥给田景野打电话:“田景野,我把两套房子交中介了。等买房款过来,我打算放一笔现金到你那儿,请你帮我收着,放你账号上,行吗?”

    田景野道:“行,我会新开一个专门给你的账户,教你怎么操作。唯一的问题,让我知道一下我在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宁宥稍微犹豫了一下,但立刻清楚地道:“我在谋划离婚,我不愿让郝青林分到一分钱。”

    “劝你三思。我前妻也这么待我,虽然我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家庭,毁了我的家庭,可她那么做依然对我伤害至深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正因为我不一样,才能想方设法理解我前妻。尤其是我能东山再起,我的心态一直正常,才能理性对待我前妻。但郝青林那种坐办公室的,早已自废武功,他出来后一无所有,你说他会怎样?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田景野,我已经考虑到了。”

    田景野结束通话后,皱眉看着手机发呆,一直到手机屏幕归于黑暗也没抬头。他想了很多过去的事,直到有同事进来喊他。有位看上去很有身份的人要求见他。田景野既然开店,当然谁来都不拒绝。他走出去,看到站在店堂角落的一位戴着墨镜、六十来岁的人,似曾相识,却一时想不出是谁,也不知找他做什么。

    他走到那人近前。两人一握手,那人便凑过来轻道:“我是郑伟岗,很高兴认识你。陆行长介绍我来,我们到你办公室说话?”

    田景野大惊。这个名字如雷贯耳,本市著名企业家,他常见此人于电视上、于报纸上、于人群包围中,难怪似曾相识。但不知此人为什么来找他,他连忙将人往办公室里请。

    对于田景野的端茶倒水,郑伟岗表现得谦逊有礼,又同时观察着田景野。田景野也知道这种人的眼睛如x光机,不好糊弄。他坐下就笑道:“陆行长好吗?我出来后没敢去拜访他,避嫌,他毕竟是公职人员。”

    “阿陆说你谨慎,知道你不去找他的原因。他说,他让人带话,要你暂时不去见他,也是有他的苦衷,希望你见谅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陆行长,他见外了。我坐牢时丰衣足食的,就是因为好多朋友往我账户上存钱,我知道陆行长借手朋友帮衬我许多。我早年年少轻狂,没听他的话,他却事后处处关照,我愧对他。我现在如果出现在陆行长面前,他一定会倾尽资源帮我东山再起,可我不敢。我已经辜负他一次,不敢再害他为我操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明白人。除了阿陆,另有几个我信任的人向我推荐你。有关你的情况,我听说许多,大家都佩服你的为人,也佩服你的业务能力。我开门见山吧,我有几个重要问题要请教你、委托你,前提是,你必须为你我的联系保密。”

    田景野一愣,犹豫了一下,抵住诱惑道:“谢谢郑总青眼。不过,我虽然坐牢一次,但还是不想沾手目前法律不允许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要的就是你这句话。你知道的,我们经商的心里都有朝不保夕的担忧,做得越大,越是担心得半夜惊醒。我需要给自己留条避人耳目的后路,而且这条后路是需要经得起挑刺的。阿陆说,他拿性命替你担保。”

    田景野惊呆了。陆行长拿性命替他担保?他忍不住将对面的郑总当成陆行长,紧紧握住了郑伟岗的手。

    简宏成的周日乏味得惊人,醒来后,便将手机连上充电器,给一个个长辈打例行请安电话:老妈、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们、过去到现在提携他的前辈们、已经离开生意圈的老友们……

    简母今天高兴,小儿子肯来与她吃午饭,又带来老大、老二合作的好消息,她在电话里对简宏成道:“老二啊,听说老大在你那儿。还是你气量大,肯退一步。”

    “这事没成。可能我态度太好,大姐反而不敢相信我,以为我反复骗她。我司机说,她恨得连个正眼都不给我司机。”

    简母又郁闷上了:“你们姐弟三个什么时候才能和好?”

    “妈,我会努力的。大姐顽固,需要有耐心给她创造环境,让她转变观念。中午吃什么?很想吃你做的葱烧大排。”

    简宏图见他妈甩电话机,以为她想挂断,连忙挤过来凑在他妈耳朵边问:“哥,报告,宁恕请我晚上一起吃饭,客气得跟口香糖一样,我怎么回绝他都有理由黏着我不放,我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他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啊,一定要介绍他们房地产界的朋友给我认识。哥,他到底是什么人?为什么你不让我跟他吃饭?”

    “我看他眼光不正,你肯定吃他的亏。你绝不能与他有瓜葛。”

    简宏成放下电话沉思。他不愿将他调查来的宁家姐弟的情况透露给其他任何人,他这么做,为的是保护宁宥,可现在宁恕一再招惹,他看得出宁恕来者不善。他毫不犹豫,一个电话打给朋友:“上回让你调查的那个叫宁恕的,你帮我盯他一个月。”

    简敏敏气呼呼地下飞机,气呼呼地回家,打开门却觉得有异,两条狗没如常扑上来表示亲热,保姆没立刻应声上来迎接,而且整个屋子光线暗沉,原来窗户都拉起了厚窗帘。简敏敏心说,保姆肯定又溜号回家干私活儿去了。她先进去卫生间洗手,不料开门就见她的两条宝贝大狗被五花大绑地捆住撂在地上。简敏敏大惊,立刻退出,当即见客厅出现两个男子。这两人她都认识,是张立新的秘书和安保部经理。

    “你们干什么?想犯法吗?”简敏敏虽然口气逼人,可心里早虚了。论当下形势,她不是两个男人的对手。尤其是她的包落在两个男人控制之下,她无法拿手机报警。

    秘书恭敬地道:“张总希望跟您不受打扰地谈话。张总已经在路上。”

    “保姆呢?放开那两条狗。”

    秘书笑着退后:“张总他很快就到,就在附近喝茶呢。您请坐,请坐。”

    简敏敏不敢轻举妄动,难得老实地哼了一声坐下。

    果然,张立新很快赶来。他一到,其他人便退走了。

    张立新的脸色很难看,上来便声色俱厉地道:“说吧,你们姐弟仨想干什么?你家老二委托他高中同学给我设局,你家老三也敢让朋友对我设局。你刚从深圳回来吧,跟你家老二和好了?一起对付我?怎么对付?别玩什么阴谋诡计,真刀真枪来吧,我接着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!你想怎么样?杀了我?真刀真枪来啊,我接着。”在丈夫面前,简敏敏毫不示弱。

    张立新冷冷地道:“我不犯法,但我杀你的宝贝狗。”说着,他抄起从厨房拿来的菜刀,走向卫生间。

    简敏敏尖叫一声冲过去,挡在卫生间门前:“行,我认栽。我告诉你,昨晚若不是我杀个回马枪,差点被老二骗光一生积蓄。你呢?前几年公司生意还好的时候,你当然不用怕老二,但现在,即使老二不动手,你也很危险,除非你跟我联手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我联手?你敢对你亲弟弟下手,敢把你爸气死,敢把老公赶出门,你这人能信?你什么都要捞在自己手里才放心,你这人能合作?除了你这两条狗,谁敢跟你在一起?”

    “别杀我狗狗。我告诉你,你随便怎么做都行,只要别卖老厂那块地,那是老二的死穴。你可以拿老厂那块地跟老二谈,只有这种情况下他才会坐下来跟你谈。产权在你我手里,合理合法,他再怎么也得认。他想要地,只能跟你谈。”

    “废话,他现在是拿刀对准我的喉咙,要我把地白给他。谈?他会跟你谈?”

    简敏敏一时闭嘴了。不得不承认,张立新说得在理。好久,她才道:“地在你手里,你即使卖了,也不会分我一分钱。地到老二手里,他已经明确说了,不会有我的份儿。反正我都拿不到钱,我不管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管?好,我替你管教你那两条恶狗。”

    简敏敏死死护住卫生间的门,死活不让张立新进门:“让我想想。”为了两条相依为命的狗,她急了,一边冲张立新尖叫,一边看向两条挣扎的狗,嘴巴呶呶连声,以示安慰。

    “好,你慢慢想。我抬走这两条狗。你什么时候退出跟你家老二的联盟,想出办法逼退老二,我什么时候把狗还你。你放心,我领走你的保姆,只要你好好做人,她会把你那两条宝贝狗照顾得好好的。我本不想为难你,但我现在公司艰难,我所有心思都得花在公司上面,没空跟你们简家一群疯子斗,我只能出此下策。给你半个月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的老二不是刚毕业时候的老二,半个月怎么够?”

    “半个月,收两条狗,还是收一锅狗肉煲,随你便。”

    “张立新,只要你留下狗狗,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。”

    “对你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,没办法。”张立新喊来两位助手,他一个人奋力挡住发疯一样的简敏敏,让两名助手将狗抱走。

    简敏敏扭打不过张立新,要在以往,她会咬、会抓,什么都做得出来,可今天她投鼠忌器,只能眼睁睁看着狗狗被抱走。张立新终于放开她时,她披头散发地只会大喊:“半个月怎么够?半个月怎么够……”

    张立新走到门口,将菜刀在狗脖子上比画一下,才冷笑着将刀远远地扔掉,关门一走了之。

    简敏敏追到窗边,抓开窗帘,亲眼看着他们将狗抬上车。她看到两只狗狗的眼睛无助地到处搜索她,她心急如焚。很快,罗威纳的耳朵捕捉到她的拍窗呼救声,四只眼睛眼泪汪汪地转向她。她仿佛能听到它们的呜咽。但那些人不管,为了把狗顺利塞进车子后备厢,他们竟使蛮力,扭弯它们的腿。简敏敏心疼得团团乱转,冲向大门。可门外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,她竟打不开自家的门。没人理会她的拍门大呼,不,可能有人理会,但那理会必然是嘲笑或者冷笑。耳听得汽车得意地叫唤了一声跑了,简敏敏知大势已去,颓然跌坐到地上。她的眼睛也流露出无助。

    简敏敏手中的手机亮了再暗,几次三番,可她竟找不到合适的可以求助的人。家丑不可外扬,她还得在外面装作新力集团的老板娘呢。可家里人呢……没一个用得上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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