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-《麟趾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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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黄主簿引着贺家人入内,状若无意道:“这宅子,一直没有人住过。”

    贺泰有些高兴,忍不住试探:“我们如今毕竟只是庶民,住在这儿会不会不妥?”

    黄主簿:“贺郎君放心,一切都是上边吩咐的,我如何敢擅自做主?”

    这说明让他们住在这里,起码是经过皇帝首肯的,但皇帝暂时还没有恢复他爵位的打算。

    贺泰:“那陛下……可有说何时召见我?”

    黄主簿摇摇头。

    贺泰难掩失望之色。

    这座宅子本就是众人住惯了的,根本无需黄主簿介绍,他也没有继续留下讨人嫌,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。

    宗正寺很周到,不单派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,连带被褥也都铺上了,只是没有粗使丫鬟,也没有任何食物,一切都得自己动手,好在灶房里有柴禾,还有些白米,文姜与贺松马上生火做饭,为众人准备午餐。

    长途跋涉,所有人都疲困交加,贺歆在母亲宋氏怀里早就睡得天昏地暗,贺泰见状道:“既然还是回到这里,就按照从前的屋子来住吧。”

    袁氏道:“郎主,七郎离京时才刚满周岁,如今业已十一,从前在竹山,房子狭小,迫不得已,才与二郎同住一室,如今却不好再烦扰他二哥的,不如让他单独住一个屋子。”

    贺泰意兴阑珊地挥挥手:“这种小事你做主就好,反正宅子够大,一人一间也足够的。”

    贺穆是长子,自然还住在原来的院落,但从前在鲁王府,因为几个孩子年纪还小,都是住在一个院落的。

    现在贺穆已经成婚生子,肯定不能再这么安排,袁氏就给几人都各指了一个小院子,因顾及贺融腿脚不便,还给他找了离正门最近的屋子,方便他出入。

    贺泰现在没有正室,家里大小琐事都是袁氏在操持,实际上已经等同主母,这些年大家患难与共,贺穆他们对这位庶母也颇为敬重,闻言都没有异议。

    此时米饭也已蒸好,没有菜,就着从竹山带来的腌菜下饭,众人草草吃完,就各自回屋歇息。

    要说喜悦,其实也不是一点都没有。

    毕竟从逼仄阴暗的屋子,搬到宽敞明亮高阔的大宅子,连被褥似乎都变得格外柔软,除了贺泰,其他人嘴上不说,心里不是不高兴的。

    长安居,大不易,可如果有片瓦遮身,又有谁不愿意住在这片繁华之地呢?更何况这是他们曾经的家。

    贺湛轻轻摸着身下的被褥,感受手掌传来的柔软顺滑。

    屋子毕竟积年没有住人,哪怕已经打扫过,依旧飘荡着一股潮湿尘土的味道,他对四周陈设依稀还有些印象,曾经挂在门口的珠帘,放在窗边的宝石桃花盆景,俱已没了踪影,也不知是抄家的时候被顺手抄走,还是被宗正寺奉命查封了。

    记忆里会唱童谣哄着自己入睡的生母,已经在十一年前就没了,贺湛轻轻叹了口气,忽然想起贺融。

    这里对于三哥来说,更是一个伤心地吧。

    毕竟他的生母……

    想及此,贺湛一刻也坐不住了,起身就朝外面走去。

    屋子空荡荡的,贺融果然不在,贺湛有些担心,原想去大哥那里问问,脚步一转,又去了另一个方向。

    燕游居是早年鲁王府里的一处景致,春夏之交,这里花开繁盛,常有燕蝶萦绕不去,后来被当时的鲁王妃,拨给贺泰两名妾侍居住,其中就有贺融的生母赵氏。

    后来禁军从此处搜出巫蛊邪术,赵氏也就是在这里,被皇帝派来的禁军盯着自缢的。

    这就是为什么庶母袁氏刚才分配屋子时,有意无意,独独忽略了此处的原因,无论从什么角度,这都是贺家人不愿意去回想起来的往事。

    贺湛刚踏入这里,就觉得比别处来得阴冷,这些年无人打理,原本花木就多的院子更加枝叶森森,暖洋洋的落日余晖,在这里几乎是照不到的,院子并不荒芜,相反生机勃勃,但却因此显得凄凉阴森。就算突然有个鬼魂从旁边冒出来,贺湛也不觉得奇怪了。

    看贺融站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面前,贺湛就知道,那间屋子一定是赵氏自缢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三哥。”他轻声道。

    贺融没有回头:“我已经快忘记,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了。”

    贺湛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当年的事情,家人讳莫如深,后来他陆陆续续从大哥二哥嘴里听到一些,年岁渐长,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。

    以赵氏当时在鲁王府的地位,要说她处心积虑帮父亲谋害先太子,贺湛是不信的,赵氏根本没那个能耐,也没那个地位。她要么是被利用了,要么是冤枉的,总而言之,背后那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,赵氏成为一枚废棋,当然只有死路一条。

    但看到贺融的背影,贺湛内心还是浮起一丝难过。

    他的生母也死了,却是流放途中病死的,贺湛虽然伤心,但起码不用像贺融这样,无法光明正大地祭拜,还要背负着生母的罪名。

    “三哥,天冷了,回去吧,文姜肯定已经做好饭了。”

    他搭上贺融的肩膀,一面从怀里摸出帕子,心里已经做好贺融泪流满面的准备。

    贺融转过头,脸上没有一丁点泪痕,面色如常,淡定沉稳。

    贺湛往外掏帕子的动作生生顿住。

    贺融有点好笑:“你做什么?”

    贺湛把帕子塞回去,尴尬一笑:“没什么,我还以为……”

    贺融:“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贺湛原有许多劝慰的话,此时却半句也说不出口,反倒把自己憋得慌。

    “我知你关心我。”贺融拍拍他的肩膀:“但人生下来,总要面对许多坎子,要是连这都迈不过去,还谈何以后?”

    贺湛哭笑不得:“你也就比我大两岁!”

    贺融笼着袖子:“所以一辈子都是你哥啊。”

    贺湛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阴冷:“行行行,亲哥,吃饭去吧!”

    贺融笑起来,任由对方拽着往外走,在迈出门槛时,他又回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紧闭的房门后面,似乎一直有个人坐在那里,温婉娴雅,低头绣花,岁月流转,从未变过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京城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,何况贺泰回来并不是秘密,皇长子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。

    但昔日王府依旧冷冷清清,无人上门,因为大家都在观望,观望皇帝的态度。

    不仅旁人在观望,贺泰自己心里也急:亲爹总算是让他回来了,可回来之后呢?

    现在一无爵位,二无差事,三无俸银,他们住在原鲁王府里算什么?名不正言不顺不说,京城物价太高,家境殷实的三口之家尚且要勤俭节约,更何况贺家有一大家子,现在他们就靠着当初谭今临别赠与的那些财物在过日子呢!

    他心急火燎,加上从竹山过来一路辛劳,没几天就病倒了。

    也不知皇帝是不是一直有派人关注他们,贺家人刚从街头巷口请来一位坐堂大夫,后脚朝廷的太医就上门了。

    与太医一道的,还有贺家的老熟人——当日去贺家秘密宣旨的那位内侍马宏。

    他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:让贺泰入宫觐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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