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空-《悍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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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怕是说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往事,老翁的脸上也仍带着恬淡而满足的笑。
容央吃鱼的动作慢下来,听老翁提及他二十年前从戎的大儿子,听他大儿子在一年春夜传来的死讯。
听他说他给继续参军的二儿子送行,从此开始对每一个冬天和春夜悬心。
他的儿子总是在冬天死去,死去的消息则在某个春天的夜晚传来,第二天,官府会派人来送些微薄的抚恤金,他的老大、老二就变成那份文书上的三俩点墨,和那些硌得他掌心疼的旧铜钱。
他说那几年大鄞总打仗,跟辽人打完,跟西夏打,跟西夏还没打完,金人又开始趁势作乱。
那会儿的先帝不甘心,每次逢战都想一雪前耻,可越雪,那耻就越深,就越把国人的脊梁压得沉。
汉人的疆土被掠夺,汉人的尊严被践踏,这耻,怎么就雪不了呢?
老翁想不通,想不通北边的大地为何要吃掉那么多汉人的性命,想不通那十六州的地下分明埋着汉人的祖先,为何当汉人去收复时,下场会比那贪婪的侵略者还惨烈。
他想先帝也想不通吧,官家也想不通吧。
想到这里,就想到刚刚大败的忠义侯府,想到那位和亲在即的帝姬。
“唉,也是六万人哪……”
六万人,是多少人的儿子,多少人的夫君或阿爹,是多少人悬心吊胆、徒劳无功的盼望,多少人被冬天和春夜一起埋葬的念想。
做百姓的保不住自己的儿子,而今,做官家的也开始保不住自己的女儿。
是大鄞越来越弱,越来越不行了吗?
可转头看去,这汴梁、这盛京又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。
市井还是那么深,歌声还是那么高,清明夜晚,金明池的烟花也还是那么璀璨绚烂……
老翁越想越茫然,这一回,是真想不通了,便烤着鱼,叹一叹,笑一笑。
或许官家同意和亲,只是换个方式外交罢,毕竟汉唐时也是有帝女外嫁的,化干戈为玉帛,总好过穷兵黩武,连年烽火。
老翁便道:“也好,舍帝姬,换太平。
官家大公无私,这是用自己的孩子,来保咱老百姓的孩子了!”
胼手胝足的老百姓不图啥,就图个天下太平,海晏河清,既然打也打不来燕云失地,既然不打也还是盛世太平,那又何必再往那外敌的铁蹄下送人命呢?
老翁迭声道“也好”,沉默许久的褚怿静静道:“老伯真觉得,用帝姬能换来大鄞的太平吗?”
老翁笑:“老汉就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,不敢在贵人面前班门弄斧,只是想那昭君出塞,能换来汉匈两家其乐融融,而今帝姬和亲大辽,想必也能让北边安定安定,至少那些将士……不必再冲锋陷阵;他们的家人,也不必日日悬心。”
褚怿道:“可北边的敌寇,并不止是一个大辽。”
老翁道:“贵人这往深里问,就是存心难为老汉了。
边境形势,哪里是老汉一张破嘴能说得清的?
不过官家仁爱,朝廷富庶,汴京随便一坊一里,就能当他西夏、大金半座都城,便是花钱买太平,也足够安闲百年了。”
褚怿垂眸,不再回应。
老翁利落地把外焦里嫩的烤鱼起架:“齐活,来,贵人尝尝!”
明月爬上树梢,小院里银辉溶溶,风一吹,遍地剪影曳动。
吃完烤鱼后,褚怿去往院外吹风,容央坐在小桌前,盯着那盘再也没动过的糖醋鱼,起箸默吃一口,又吃一口。
最后把双箸放下。
荼白悬心:“是不是……凉了?”
容央垂睫:“没有,挺好的。”
却道:“收拾吧。”
荼白一怔,还没再问缘故,殿下已起身往外去了。
一片星辉照耀在大河之上,褚怿坐在那棵参天的柳树下,背影茕茕。
小小的渔船就系在旁边,流水一波一波,船身便一荡一荡,在夜里嚣张又落寞地响。
容央走过去,在他身后停下,随口道:“你在看什么?”
褚怿没回头,目光仍在河里:“星星。”
水里的星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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